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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丹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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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籍

年:

2015

出版社:

浙江文艺出版社

语言:

中文

ISBN 10:

7533939107

ISBN 13:

9787533939106

文件:

MOBI , 11.56 MB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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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inese, 20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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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晚去哪里

陈丹燕 著

浙版数媒

版权信息

今晚去哪里

陈丹燕 著

©浙江出版集团数字传媒有限公司 2015

本书版权为浙江出版集团数字传媒有限公司所有,非经书面授权,不得在任何地区以任何方式反编译、翻印、仿制或节录本书文字或图表。

DNA-BN:TCFP-N00005309-20150120

最后修订:2015年01月22日

制作:许阳洋 虞苏晓

出版:浙江出版集团数字传媒有限公司

浙江 杭州 体育场路347号

互联网出版许可证:新出网证(浙)字10号

电子邮箱:cb@bookdna.cn

网 址:

BookDNA是浙江出版联合集团旗下电子书出版机构,为作者提供电子书出版服务。

如您发现本书内容错讹,敬请指正,以便新版修订。

©Zhejiang Publishing United Group Digital Media CO.,LTD,2015

No.347 Tiyuchang Road, Hangzhou 310006 P.R.C.

cb@bookdna.cn

纸质版编目数据

浙江文艺出版社 2014.10

ISBN:9787533939106

目录

在欧洲加上一张小床

慕尼黑,龙街十一号:行李像一些古怪的影子

慕尼黑的蓝天

广场喷泉

吉瑟拉家的早餐

慕尼黑,雪堡:1992年,跟着小溪走上一阵子

1993年,雪堡的蔷薇开了花

2013年6月11日,雪堡的蔷薇又开了花

慕尼黑,罗森汗玛广场二十六号七室:生长在室内的榕树

1992年的厨房

布拉格,莱斯卡街一七三号:《嘿,裘德》

斯蒂亚:帕皮亚诺村

维也纳,路德维希街十七号:他的脸一心想要恭维

圣修女院路三十四号:很小的镜子

莫扎特巷六十二号一室:微微倾斜的双目

克鲁姆洛夫,普莱斯维斯卡街二十九号:一个女孩清澈的说话声

柏林,飞机场路四号:因为这样的爱情

一扇开着的门

飞机场路四号:2013年,老友重逢记

纽伦堡,维尔芬街二十六号:以为自己是去找理想

波恩,贝多芬广场七号:裘在多纳肉饼店楼上

卢布林,罗夫斯基街一号:颓败但直指人心的美

恍然

布达佩斯,伊丽莎白路九十三号四楼公寓联盟:一道蓝边

巴黎,浴场街五十号:门铃在我头上叮地一响

翡冷翠,民族大街二十六号:要是住在小旅店里

重归翡冷翠

来世我愿意做托斯卡纳的一棵树

巴利卡利,巴利卡利城堡:安顿门后的自己

威尼斯,白狮卡里一号:裕子和十九世纪的烫脚盆

圣地亚哥,佚名营地:一粒漂浮的尘土

贝尔法斯特,埃里尔镇:这是属于你的房间

2001年的跋

2014年的跋:我曾是你的读者,陈丹燕,现在长大了

在欧洲加上一张小床

自1992年9月开始,一次又一次,带着我的中国护照、我蓝色的厚帆布背囊和常熟路药店里买好的晕动药茶苯海明片,我去欧洲旅行。

有时是冬天,有时是夏天——欧洲的夏天有金色而漫长的黄昏,温暖的风从柏林的菩提树里一直吹到西班牙北部荒原上高高的野草丛里,不知道名字的野花在风里摇着,看上去有些悲伤。那片高原,在十一世纪时,有人看到夜夜有一颗大星星落下来。追随着那颗从夜空里直落下来的大星星的踪迹,人们找到了圣徒雅各的墓地。有时是春天,有时是秋天——当托斯卡纳山坡上灰绿色窈窕的橄榄树在蓝天下坠满了黑色的成熟了的橄榄时,在莫斯科的新处女公墓,淡黄色的初雪已经把修道院失修多年的道路完全遮没,修女白色的头巾在雪片里蹒跚。第八年,我在十月到达法兰克福国际机场,在等待通过移民局闸口时,我突然意识到,我已经在欧洲的旅行中经过了这个大陆上的四季。

为我到来而铺上干净床单的小床,总是带着洗衣粉清爽的香气。方方的大枕头,拍松它的时候,会突然飞出一小根白色的绒毛。那是在欧洲的哪一个绿树环抱的小湖里长大的鸭子身上的?我不知道。秋天的时候,我在高速公路上曾看到漫天飞过的野鸭子,它们到意大利去过冬天,蓝天上,一时全是它们小小的黑色的翅膀。那天我跟着它们一起走,我要沿着公路去魏玛,看歌德写《浮士德》的地方。那夜我住在沿街的房间里,在窗上能看到小广场对面的酒馆墙上吊着黄色的标语,写着“歌德也在这里喝过酒……”歌德吗?他并没有像维特一样自杀,而是与夏绿蒂的粉红房子差不多比邻而居,六十年以后,他成了德国文学的圣人。而夏绿蒂的家,成了歌德学院,德国最有名的德语学院。小孩子们常说,圣人是不长肚脐眼的。歌德也去小酒馆喝酒吗?我拍拍自己小床上的枕头,听里面有羽绒轻微的窸窣声。

◆在欧洲的一张小床

在欧洲的旅行中,我有过多少张这样的; 小床?在阿尔穆特家的客房里、在叶琳娜家的书房里、在布鲁诺家的客厅里、在雪莉家的卧室里,我的朋友,朋友的朋友,我的房东,我房东的朋友。当然还有那些散落在不同的街上的旅店,通常是幽暗的旅店门厅。登记房间的时候,在柜台上总是能看到小玻璃碟子里放着的太妃糖,在瑞士的索伦托,在波兰的克拉科夫,在意大利的罗马。那些开始陌生、后来熟悉的房间里,有我的一张小床,像一个张开的怀抱,它一定等着我,一句话也不说。翻开枕头,能找到我上次铺床没有拣干净的落发,一根长长的黑发,比欧洲人的头发要硬。

◆2013年初夏,经过慕尼黑,我回到柏林,回到飞机场路。当我走上楼,1992年的初夏时曾为我打开的那扇门又为我打开着。芭芭拉站在门里欢笑地望向我,“欢迎回来。”她说。时光刹那倒流,冲刷了二十年的光阴。我回到原先我住过的房间,一眼望见二十年前我用过的被套和枕套,阳光在它们的身上留下了痕迹,它们安然如昨,只是褪色了。

这仍是我在欧洲的那张小床。那晚躺在这样一张床上,寂静深夜里,我听到自己的心跳动的声音。与第一次在这里相此,它现在依然悲喜莫名,但已然安静而丰饶,因为它知道,自己已有丰盈的收获。

那些不同的小床,那些不同的枕头,留着我总是悲喜莫辨的心思。白天,它们曾躲在从法国到西班牙的漫长公路上,也躲在维也纳森林绿色的坡上,或者躲在经过红砖水塔的街角上;夜色四合,到了小床上,窗外陌生的星星明亮地闪烁,它们才站出来,走过我的心,像那些最害羞的人一样。

我这个人,也许是在那样的小床上默默成熟的吧。我的心也变成了一颗悲喜莫名的心,在欢笑里有一点悲哀,在伤心里有一点钟情。午夜梦回,听街上偶尔有人经过,意大利结实的髙跟鞋在老城的窄街上清脆地敲打着地面,异乡的月光像有雾的阳光一样亮,照耀着陌生的街道和房子,还有在夜里也开放的弗赖堡的丁香。躺在某一张干净的小床上,它从自己躲着的地方走出来,和我相对。

慕尼黑,龙街十一号:

行李像一些古怪的影子

我的航线很糟糕,像一条公共汽车线路,在香港停,在曼谷停,在罗马停,耳膜被不断变化的气压弄得听不清楚声音。最后,终于到了慕尼黑。在我的随身行李里,带着一包四川榨菜,那是我第一次来到欧洲。

在慕尼黑的老机场迎来咖啡的苦香。不是上海咖啡馆里常常也会有的那种稍纵即逝的咖啡香,而是深深渗透了的、赶也赶不走的味道。它弥漫在我的空气里,我一路上吃的晕动药还在起作用,在被茶苯海明所抑制的感官里,感到那暖和的、华美的浓稠的香气,像很久以前的冬天,趴在棉被里漏夜看译本,也许是雨果的浪漫小说,也许是屠格涅夫的散文,也许是拜伦的诗。在我成长的时候,这些书已经停印多年,到所有的公共阅览室去,都无法找到它们。它们在孩子的书包里偷偷地传递着,而且因为秘密的状态而倍添乐趣。冬天没有暖气的房间要盖很厚的棉被,沉重地压在身上。棉被深处橡胶热水袋散发出带着橡胶气味的热气,发了黄的旧书也散发出带着轻尘的纸的清淡气味。

◆慕尼黑,我的第一间房间。

汽车无声地带着我掠过黄色的大房子,那是巴伐利亚王的夏宫。当希茜公主的电影被月光下寂静的建筑证明是真的,回想来的,是在大学礼堂拥挤的木条発子上,与中文系三班的女生们一起看电影的情形。如今我怎么证明那个建造于五十年代的、漆着简陋红漆、在大门中央有一个红星浮雕的礼堂是真的呢。

像指向天空质疑的手指,固执的、严厉的、永不罢休的,那是哥特式教堂的尖顶。

蓝色的地铁标志甚为精良地在闪光,那是伊萨塔站。淡黄色的石头城堡立在街心,只是少了堂吉诃德和他的瘦马,还有他的那个胖子跟班。外国人的名字一直是不好记的,我中学时代发疯似的找外国书看,那些书通篇在外国名字下加上细线,帮助读者不至于把名字与句子里的其他字混起来。当时我一点也不喜欢堂吉诃德的故事,它不符合我对美女和骑士故事的理解。我喜欢维特那样的惨绿少年。在黯淡的青春期的夜晚,借到一本书的我,常常飞奔过散发出淡淡臭气的街市,踩烂从疯长的树上败落下来的花朵。

灯光明亮的大橱窗里面,有我看不清楚的美丽东西,一家连着一家,电力很足,灯光一点也不发黄。

小街上有狗朝我吠。路灯把丁香树细碎的影子投在路上,还有一个路边的木头十字架,黑发的耶稣被小小的红色长明灯照亮着。

沿街的庭院里能看到一套白色的桌椅,桌子上的花伞收了起来,像是一只睡着了的孔雀,静静地敛着尾巴。

房东太太领我去顶楼我租下的房间,她推开门,越过她肩上的金发,我看到了小桌上的郁金香,它们被养在陶做的花瓶里,让人想到了印象派的那些画。那时我并不知道康定斯基在几十年前也在慕尼黑的这一片坡地上住过,沿着近处的一条一直通向黑海的小溪往下走,就能看到他当年住过的房子。

房东太太向我微笑的时候,我开始想到巴尔扎克小说里的那些蚀刻画的插图,她长得像贝姨,我觉得。她的脸在阴影里,就像一九七〇年的时候,那些辗转到我的手里的小说书一样,软而旧的,带着陌生而熟悉的气息。那时候中国与整个西方世界交恶,没有西方的书,在小孩子中,要用两本中国的书,里面还要有爱情故事的,才能换到一本外国书的译本。那些经过不知道多少孩子多汗而微脏的双手、已经破旧不堪的书本来到我的手里时,我四周的世界就烟消云散了。

屋子里给我放衣物的橱很老旧,发红的褐色,不知道是不是法国小说写的那种桃花芯木。

第一次,第一晚,我住在慕尼黑郊区的一间顶楼房间里,从上海带来的行李堆了一地,关了灯以后,它们像一些古怪的影子。

从我的小床可以看到一大扇窗,是我们在上海称为老虎窗的那一种。在睡着以前,我对自己说,你这是在欧洲啊。它让我不怎么相信,在闭着的眼睛里,我看到黄色的大房子,还有前面那略石的空地,中间有一尊青铜雕像,一个人骑在马上。灯影里丁香树那些细碎的影子,它们小而清香的紫花还睡在树叶子里。还有咖啡香,只是这会儿,我怎么也想不起来它的气味了。

这些情形,像落叶落在溪流上,一片一片地过去了。

然后,我听到了鸟的声音,许多的鸟叫声。

再然后,教堂的钟声响起来了。那是二月的最后一个礼拜天,天主教教堂的钟声响彻四方,像小说里写的一样。我睁开眼睛,突然,我看到满满一窗的蓝天,巴伐利亚的晴空,蓝得让人真是不能相信。那蓝天里,有许多金色的小小的针在飞,那是像天使射出的箭一样的阳光。那天我真的看见,天上有天使的金色的箭在飞,只是我知道说出来一定没有人相信,中国人恨我崇洋太过,德国人笑我好像堂吉诃德,他们就满脸堆笑地点着头说:“如果你喜欢,就这么想好了。”直到后来,我的那些热爱中国的朋友向我强调中国是世外桃源,我才明白了那笑的意义。

在那间带着一个尖顶的顶楼房间里,我还有一套沙发、一个小会客区,可我没有在那里招待过客人,那时我在慕尼黑没有朋友。

在独自的晚上,我听收音机里的英文台,欧洲的歌与我在中国听到的美国排行榜的歌有不同的气息和节奏,带着一股子古董气。收音机的喇机小小的,把声音弄得扁扁的,像许多年以前,我的少女时代,常常在晚上用短波收音机听澳大利亚之声音乐节目的声音。那时收听短波是一宗罪,但是,从八岁到十八岁,我实在对单调的音乐厌倦了。那时的晚上,收音机的声音总是开得很小,音乐越过强十扰波的沙沙声,游丝一样地传来,阳台吹过来的风,细致地拂起伏倒在小腿上的汗毛,让我觉得漫长的日子里藏着的好。

从前那小小的声音,是怕让别人听到会惹麻烦。现在是怕吵到房东一家。因为房东太太那天夸奖说,中国人真安静啊。

我把图书馆的书带回来看,像大学时代那样。有时写日记,有时是写信,那时候写出来的字,出奇的小,紧紧地连在一起,夹着常常有拼写错误的英文,它们记录着我慌乱的心思。

许多事让我震惊。

德国人吃生的蘑菇,他们把蘑菇洗一洗,放在盘子里切一切,拿盐瓶在上面撒一撒,再拿胡椒瓶在上面撒一撒,就吃了。

博德博士是六十年代从东德逃到慕尼黑的,至今还留着萨克森的口音,他对我极为客气,不论我说什么,他总是深深地望着我说:“我理解,理解。”但有人告诉我,他和别人打赌说,这个中国人不会再回中国去,一定会想办法留下来。然后我才理解,为什么常有人拿电影院里被人占了座时的长脸给我看。

四周静极了,能听到树丛里有时响起的沙沙声,我猜想那是站在树枝上睡熟了的鸟’一不小心从站着的地方摔了下来。有一天我看见鸟了,它们比上海的鸟大好多,在图书馆外面的坡地上走,走得飞快,吧嗒吧嗒吧嗒,拧着结实的身体,像工作中的德国人。

◆巴洛克风格的房子,花纹繁琐的门,这是慕尼黑的风格,繁花似锦。安静的小街上,它们在阳光下精美地停立,只是它们都结结实实地关着门。

在地铁站,在我边上等车的一个小男孩看着我,正和他妈妈讨论什么。他蓝色的眼睛好漂亮,一动不动地看着我,他看到了我的长辫子,马上就指给他妈妈看。我看着他笑,于是,他的妈妈过来对我说,他们在猜我是日本人还是中国人。孩子说我一定是中国人,因为我编了那么长一根独辫子。

有时写着,写出满脸的眼泪来。

慕尼黑的蓝天

慕尼黑的蓝天,蓝得可以像天堂一样。那金灿灿的阳光,像厚厚的金色蜂蜜涂在新鲜面包上一样,涂在蓝色的天上。

德国人是一些沉郁的人,他们把冷而阴影的月亮比为男人。德国人,是一个容易自杀的民族。但南德人却有所不同。扬克太太曾告诉我,有人说,对什么事情都绝望了、累了,想死的时候,南德人却会舍不得这么好的天空和这么好的阳光。所以南德人自杀的要少一点。

巴伐利亚有着全欧洲最蓝的天空,所以大家都说,这是上帝最眷顾的地方。这地方的人,特别爱上帝,到处都能看到有着一个洋葱般圆顶的天主教堂。每天清晨,我都被教堂的钟声敲醒。那时我住在帕辛附近的一个三层阁楼上。我房间的窗斜斜地对着天空。一挣开眼睛,就看到金蓝的晴空。但它却使我流泪。有时仰头,突然看到如此的蓝天,突然才想到,我原来从来不曾看到过这样的蓝天。我也不知道,那些细小的泪珠,是因为欢喜,还是因为伤心。

那教堂的钟声在蓝天和阳光里久久回荡的时候,你就会觉得,能够真正相信上帝的存在,实在是一件幸福的事情。只是我从小生活在一个唯物主义者的家庭,失去了相信上帝七天造人的可能性。我是一个没有宗教信仰的人,孤独地在全巴伐利亚的教堂里走进走出,看这种或那种的基督在十字架上温柔地流着鲜血。有时候心累了,也到教堂去,燃一马克圆烛,坐在微微跳跃的烛光后面,静一静心。但我从不要求什么,我明白这是别人的上帝’我不能对他说什么。

一个德国人曾经问过我为什么看上去好像怀着心事。那天是复活节假日,我们一起去巴伐利亚的森林玩。

森林的空地上开着紫色的小花。那就是希茜公主的森林,她的爸爸对她说过,当你心情烦闷的时候,到森林里去,并呼吸那里的新鲜空气。在假日里,有人在天上玩着飞机,让飞机在蓝天上划出一些雪白的、优美的弧线。远处的施塔恩贝格湖和阿尔卑斯雪山,像图画一样嵌立在森林的开阔处。

我说是十全十美的蓝天有时候让我伤心。

他用长长的手指惊奇地指着森林的蓝天,问why。那金发在阳光下闪着光,让我想起小时候,小时候我曾有过一个欧洲娃娃。那金发像一个童话故事,遥远地、令人不能置信地闪烁在我童年的想象里面,象征着一些非常优美的事物。

我并不知道why。

我知道蓝天那么大,那么干净,那么甜蜜,而我却不是一只鸟,我只能远远地望着那蓝天。有时我在没人的地方对着蓝天流泪,但眼泪并不能把我变成一只鸟。

广场喷泉

第一次见到它,是初春的黄昏。沿着S-Bahn的自动扶梯缓缓上升,石砌的哥特式市政厅,像清晨优美而凶险的短梦中的情景一样出现在眼前,那是林中魔鬼的宫殿。那个黄昏依稀听到有人在教堂旁边的空地上弹琴唱歌,卖冰的小店灯光通明,喷泉在鱼嘴里哗哗喷出来,露天的咖啡座里没有人,白色的桌面在黄昏的灯中泛出微光。

多少次在那广场上走过,多少次离开广场喷泉,拐过玩具博物馆,到市场旁边的庭院咖啡座去喝咖啡,在那里盘算去波恩旅行,去柏林旅行,看有人在阳光下读《南德意志报》。多少次离幵广场走下S-Bahn回家去,站在广场的花摊旁边,看那里春风中的橘色玫瑰。一颗心由于累而缩得很硬,由于满而胀得很疼,由于快乐而飞得不知去向。

有一个五月的黄昏,没有约会也没有人等,独自坐在广场喷泉旁边,吃一份双料的大杯冰,听一个从美国来的小伙子弹着琴唱歌,不加德国口音的英文,听上去有种类似乡音的亲切。他唱的歌,是大四时候听过、唱过的《鲁宾逊太太》。那时一到中午,沿着第八宿舍的楼梯走上楼,外语系、教育系、中文系七八届,间间屋里唱着它。怎么也没有想到,在那个慕尼黑五月的黄昏里,从萍水相逢的美国小伙子那里再次听到。

他唱得真孤单,真无奈,真纯粹,真好。

广场的喷泉边,没有别的人,水哗晔地喷向天空。我是他惟一的听众。那时我突然想到,年轻的日子,原来是一些有忧伤、有爱情、有向往、相信奇迹可以出现的日子,唱着这样的歌,四处去流浪。

鸽子在我身边走来走去,一些自由的、如烟的心情在心里走来走去;橘子的冰激凌甜酸冰凉地在嘴里融化,一些细节、一些心事甜酸冰凉地在心里融化。在广场喷泉边,看着魔鬼宫殿被金红的夕阳照亮,仿佛魔法正在起作用,我变成了一个毫无背景的、也没有往事的女人,不写作,没有家,每天读儿童读物,无所事事地穿着球鞋,吃大杯冰激凌和milky way。

吉瑟拉家的早餐

吉瑟拉家的餐室里满是阳光,桌上有我的早餐:橘子酱、黑加仑子酱、草莓酱、蜂蜜、腌肉、培根、蒜味肉肠、黄油、面包和茶。还有一个烛台,一些黄了的树叶和一些新拾回来的醋栗。吉瑟拉为我摆了考究的早餐桌,她在酒店里工作,会摆好看的桌子。当我吃完早餐,把剰下的东西放回冰箱,才发现她冰箱里只剩一大堆酸奶和忌司了。

桌上没有忌司。

吉瑟拉昨晚就问我想要怎样的早餐:“这是第一次,中国人住在我家。我想要让你觉得到了自己的家。”她说,她甚至特地找了一本我的书来看。她的孩子在读一所收费昂贵的学校,她的丈夫因为有了新的女友,离开了她。她需要钱,所以在家里空出一间房间来,招待参加法兰克福书展的客人。我是她的第一个房客。

我说:“只是不吃忌司而已。”

吉瑟拉瞪大了眼睛:“而已?”

“中国人早上吃什么?”

很多啊,面包、油条,小馄饱的皮薄得像女孩子的脸,透出里面粉红色的一小团肉,清汤上浮着绿色的细葱花,那是一种美妙的、只在中国南方才有的香料,不知道它的英文名字是什么。还有小笼包子、咸豆花、萝卜丝饼,我也不知道它们的英文名字,它们是地道的中国人的食物,像唐诗宋词一样难翻译。讲究的中国人、有空的中国人,早上就吃这些东西。我早上吃面包,或者大包子,喝热的清水,都是为了省出时间来多睡一分钟。

“你也吃面包的!”吉瑟拉遇到了故旧,立刻笑了。我又遇到了一个诚挚的德国人。于是我说:“在上海吃不到黑面包了,也想它。”

于是,我看见了篮子里有切好的黑面包。

昨晚我们已经在一起吃了黑面包。吉瑟拉调低了音乐,是莫扎特,澄明的音乐在她的单身公寓里回荡着。整洁到寥落的客厅里放着一架打开的钢琴,是吉瑟拉的琴,琴谱也是莫扎特的曲子。我们说到了莫扎特,她和我一样喜欢莫扎特,因为他创造出一个均衡而优美的世界,还有一点愉快的炫技。那本不是世界的真面目,可是他一个凡人,深陷在忧烦中,还是能创造出这样的一个世界。“我是为了这个理由而喜欢他。”

“我也是的。”她说。

吉瑟拉原来有很好的工作,可是她的丈夫不喜欢,她就换到了现在的酒店。“要是知道后来会发生这样的变故,我就不会离开原来的工作了。那样,我会不担心钱,我的孩子现在也不用半工半读。”她脸上闪烁着淡淡的笑容,像窗帘一样遮着她真实的面目,“但是不要紧,我还是能享受自己的生活,我的音乐,我的爱好。”

“孩子应该可以为你分担一些,”我说。

“他们分担,他们都是诚挚的天主教徒,是好孩子。我的儿子在假期里去公司做短工,我的女儿去一家意大利餐馆帮忙。只是,我自己希望在周末他们回家来的时候能给他们一点零花钱,母亲总是这样的。”吉瑟拉说,“他们都一定要完成学业,这样才能找到好的工作,才能有好的生活。”

吉瑟拉呀。

最后一天,我们在一起吃了早餐。那天吉瑟拉休息,她送我到法兰克福搭火车。一路上,不知为什么说到鸡蛋,她非常遗憾地望着我说:“原来你们中国人在早上也吃鸡蛋的?我要是知道,一定为你准备鸡蛋的,我不知道!我会做好多种类的鸡蛋呐。”

在火车站,我们约好,下一次再住吉瑟拉家的时候,每天早上都吃一个鸡蛋。

慕尼黑,雪堡:

1992年,跟着小溪走上一阵子

雪堡是十六世纪巴伐利亚一个公主的城堡,现在成了世界最大的青少年图书馆。白墙,红顶,塔楼尖尖地伸向蓝天,窗子小小地陷进厚墙里,像一个个耳朵眼儿。外面有护城河和木头吊桥,边上还有一个古色古香的小教堂,墙上画着巴伐利亚式的彩绘,在大朵大朵的春雪里,它像个红泥小炉。护城河在雪堡外面的坡地上蓄了个小湖,湖里住着一对天鹅。而我住在塔楼边上的客人房里。

我房间的窗对着湖,夜里开着耳朵眼一样的窗子,就能听到天鹅的叫声,像木头车轮转动时发出来的。天鹅晚上并不怎么睡觉,常常从湖面上飞起来,这时候,宁静的坡地上就响彻了它们扑扇翅膀的声音。我不怎么习惯与天鹅在深夜相处,它们总是惊醒我。静夜里,坡地上弥漫着植物强劲的芳香,成片的蒲公英紧闭着黄色的花,摇摇欲坠。我看着天鹅在明亮的月光下飞起、落下,或是在月光璀璨的湖面上云似的浮着,发出木头轮子的叫声。

◆1992年,慕尼黑雪堡。

整个城堡的地下都是大地窖。一排排高大的铁书架,那里面收藏着上万本欧洲的儿童故事书,包括欧洲最早的童话书。在天鹅睡不着、我也睡不着的夜里,地窖里的那些古书应该也不会闲着吧,古书里的人们会像安徒生写的那样,从书里一一走了出来,锡兵在谈着悲伤的恋爱,爱丽斯的兔子带着老式怀表在乱跑一气,巫婆煮了毒苹果,不让小孩子到花园里玩的巨人谁也不理,他长得就像是王尔德一样,长发飘飘,有一点忧伤。而公主总是一动就要昏过去的样子,腰比芭比娃娃还要细。彼得?潘带着自私的小仙女叮克铃飞在一排排带着滑轮的铁书架里,那是白天我独自去看书的地方,我最喜欢的地方,两排高高的书架紧紧挨着,散发着清澈的书香。你知道一切使自己惊喜的书都唾手可得时那种心里的欢喜吗?精致的图画书,从书里渗透出孩子的细致、乐观与看世界的行情,那些人类华美的理想,像柔软的婴儿屁股,那么软、那么真实、那么不设防,只一刹那,就把世界还原成原来的样子。不知谁看出来了,其实在这一点上欧洲的许多图画书写得比哲学书好多了,它们用镜子一样的直白,从艰涩玄虚的哲学中胜出。

雪堡的地窖,是我不能忘记的地方。那样的夜里,有时我离开自己的卧室去客厅,它的窗子开在城堡的里面。从那里可以看到城堡环绕的略石小广场,越过中间开了满树粉花的樱桃树,对面的一个蓝门,就是地窖的进口。有好几次,我望着在四月的月光下灰蓝灰蓝的门,想,要是它打开了,从里面走出来一匹白马、一个穿细腿裤子和短披风的王子,那个去接睡美人的王子,我一定不吃惊。或许也会是夺过羽衣、化鹤而去的日本妈妈,一个美丽的小妇人。

◆雪堡正对着的巴伐利亚小天主教堂,它勤勤恳恳,每个整点都不忘记敲钟。

这个世界儿童文学的最大地窖里有日本书,但没有中国书,它们被放在另一个不常用的书库里,在图书馆外面。亚洲部的根舍廖拉太太抱歉地说,要求看中国书的读者太少了,地窖里的书又太多。以后要是慕尼黑更国际化了,也许情况就会改变。她是客气而体贴的人。还有人就不耐烦了,说,我们也不能强迫读者来看中国书,小孩子来,总是选自己喜欢的书看,而且要看自己能懂的语言。他们有权这么做。

出了图书馆,沿着小溪走,岸上大树的树根,一直长到小溪里,绿色溪流经过的时候,在树根的地方打了一个漩,咕咚一声,才流过去。跟着汩汩作响的小溪走上一阵子,才能到一条开满樱桃花的小街,中国童书就收在那里的书库里。

“文化大革命”时代的书上,中国的小孩子在书上一律长着粗大的眉毛和粗大的胳膊,动作像在演希腊悲剧。混沌的颜色、糟糕的纸、没有书脊、骑马钉上生了锈,即使是在干燥的德国,没有童趣,也看不见孩子真正的生活。也有新出版的书,卡通书,小人的头是一个圆圏,很圆,小人的头发是三根直直的“一”字,还是没有童趣,也看不见孩子真正的生活。书上的彩色是改进了,可有时套不准,小人的红唇被印在脸颊上,像是被谁轻浮地亲了一口,留下来的口红印子。

被月光照耀的白桌子上,堆着我的卡片、绿色铅笔,还有我复印好的一本书,它研究从《爱丽丝漫游奇境记》发表以来的几个世纪里,在插图中,爱丽丝形象的变化。那英国小姑娘,从维多利亚时代的严肃,慢慢变成第一次世界大战以后的轻俏,然后是失落的神情,再后来是那地洞里满不在乎的反叛的样子,让人想起六十年代喊着“不要相信三十岁以上的人”的狂飙青年,然后,她就变得酷了。那是我准备带回中国来写文章用的资料,刚看到爱丽丝的不同的脸时,我很想为我们的孙悟空也做一本这样的书。孙悟空是我在图书馆里看到的惟一醒目的中国书。可是他的脸并没有什么变化。那天,看到我复印资料的荷兰来的施瓦茨博士,想要向我解释爱丽丝的故事,解释历史变化对儿童文学经典作品的影响。我告诉她,我的学士论文是关于西方童话发展的,她睁大了眼睛。

大概他们看我们,就像我们看从东部非洲丛林里来的人吧。

有一个朋友要来看我,我在电话里告诉他怎么能到雪堡,我说:“乘七十三路车,在雪堡下车,就看到城堡了,在树林后边。能看到红色尖塔,外边有一个小湖,湖里有一对天鹅,走过小湖,就到了。”朋友的朋友在电话的那一头笑了:“怎么听上去像是一个童话。”

1993年,雪堡的蔷薇开了花

第一次离开雪堡的时候,是一九九二年五月的最后几天。雪堡外面的草坡上开满了黄色和紫色的小花,城堡院子当中的樱桃树上满树的花都在从意大利过来的熏风里从怒放到凋谢,青色的小果子带着长大的胀痛表情,从发亮的枝条里长出来。在春天的深夜里,老猫整夜不能安睡,在树下踱着步,天鹅夫妇发出叫声,而野鸭子们成队成队地向月亮飞去。我总是在深夜醒来,看月亮把楼下的菩薇的枝条长长地画在卵石的地上,那上面长满了青青的花苞。望着它们,我想的是,我将永远看不到它们开花的样子了。

◆1993年在雪堡门前盛开的蔷薇。

雪堡的厨房墙上贴着一张德国地图,我常常过了中午才去吃饭,厨房里常常已经没有人了。烧好茶、切好水果、烘热面包,我坐到地图对面的桌子上,遥远地望着它。那上面有条蓝色的河流,就是莱茵河,在它的中游,有海涅写水妖诗的罗雷莱岩,十六岁的时候,我把海涅的诗集,整本抄在本子上。向北去,可以到波茨坦,那里的宫殿里有伏尔泰的房子,二十岁的时候,我在阅览室里读过他的书。而向南的话,就可以到海德堡,黑格尔和海德格尔当年散步的山顶小路,现在爬满了常春藤。东北面是柏林,我最喜欢的欧洲城市,它绿色的树林、灰色的街道、金色的街头雕像、破了的围墙,那里的博物馆保留着长脖子埃及王后塑像,也保留着蓝色骑士派的许多油画,还有荡漾在街头那独立不羁的气氛,与纽约的放肆不同。看着那张地图,我想到的是:以后的星期五,不能带上行李和地图,到中央火车站,买了车票就可以去任何一个德国的城市;不能在晚上到酒馆里去,靠在高高的小铁桌子旁喝淡啤酒,听满屋子我似懂非懂的德国话;不能看到穿着怪异但神情自在的柏林人;不能坐在喷泉边,听几个南美小伙子用潘笛吹明亮的悲哀曲子,当一个沉默的旅行者;不能站在林巴赫房子蓝色骑士博物馆康定斯基的面前,恍然回到少年时代读禁书的梦里,心里全是痛楚与释然,还有惊异与欢喜。不能,不能。

我离开雪堡,搭去新机场的城市捷运。车厢在我身后嗒地合上了门,我以为这就是永别的声音。我靠窗坐着,看我已经熟悉的城市,以我不能控制的速度无声地离开我的眼睛,走进我的心里。只有图书馆同事送的一斤咖啡,在行李里染香了我放在旁边的衣服和裙子。

非常偶然的机会,在第二年的夏天,我回到慕尼黑,去看雪堡。一年以前,总是要到礼拜天的晚上,才肯乘夜行火车回来。从车站下来,四周除了天鹅和星光四溢的一条河,没有人。远远看到大门上的风灯亮着,护城河上的吊桥也还搭在河上。迎着它们走过去,那时的感觉,是回家。这一年,小湖上没有天鹅,树下也没有,天上也没看见,然后,我听说它们死了。到了城堡里,我看到蔷薇树原来那些绿色的花巷,这一次开出了满枝淡粉色的花朵。我在照相机的镜头里看着它们浑然不知的样子,大张着眼睛不敢眨,因为泪水突然就涌了出来。

是的,生活是奇妙的,人永远不知道生活中将要发生什么。

2013年6月11日,雪堡的蔷薇又开了花

6月11日,慕尼黑

@楼特思-lotus:十二年前的夏天,第一次从@陈丹燕的书里看到慕尼黑的雪堡,那终于盛开的蔷薇就仿佛是心中含苞的梦想,在不可能与可能间摇摆的人生。八年前的夏天,终于完成硕士学业,从海德堡去慕尼黑独自旅行,就是为了看一眼雪堡盛开的蔷薇,梦想已然盛放。再后来,我搬来了慕尼黑,雪堡成了许多个无所事事的假日午后的休闲。见到了盛开的蔷薇花、向日葵、油菜花,见到了雪堡的春夏秋冬。而我们,也从带着两个小小的布偶女孩,变成了推着一辆童车的少妇。或许有一日,我们会真正用到雪堡里的这个“国际少儿图书馆”呢。这就是生活。

◆陈丹燕:2013年,二十一年后再见雪堡。当年的照相机已经坏了,没舍得扔掉,但雪堡依旧。(上图)

◆楼特思:2005年跟着陈丹燕书里的描写第一次见到雪堡,也看到蔷薇的盛放。(下图)

6月12日,上海——慕尼黑

@陈丹燕:嘿,小读者,很高兴看到你的照片,在我即将再访雪堡的时刻,你在慕尼黑吗?我25日这一天在,去雪堡,我们预约那里见面,开签名会?带上你的小宝宝?

@楼特思-lotus:陈老师,看到您的回复我很激动呢!我就住慕尼黑,去雪堡也很方便,我非常期待和您的见面。我会带上我的小宝宝:)等您确定了行程和安排,我们可以约个具体的时间。哇,好激动,谢谢您!!!话说我要把家里的15本书都带上吗?

@陈丹燕:是呀,话说你可以带上的。

6月13日,上海——慕尼黑

@陈丹燕:我把爱尔兰的书新版修改需要的访问做完后,会到德国。25日下午在慕尼黑,我们可以在雪堡见面,我们可以下午五点钟,就在城堡里的蔷薇树下见。其实这样见面读者,对我来说也像个梦一样。我在雪堡住的时候,怎么也想不到有这一天。你十五本书都带来,我给你签,然后请你喝杯滚烫的咖啡。

@楼特思-lotus:好幸福。我看了看书架,从早先的≪上海的风花雪月≫到最新的≪走呀!≫,然后所有和欧洲旅行有关的系列,还有后来补的≪我的妈妈是精灵≫和≪精神故乡≫,原来不知不觉里我把那么多陈老师的书都背过来了,而且各有意义,也真是一本都不能舍弃的呢。

6月24日,科克——慕尼黑

@陈丹燕:明天我飞来咯,你有空哇?我下午三点应该到了,EI0836,你可以查是否晚点的,科克有时天不好,要是晚点不要焦躁。明天见,另外,慕尼黑热哇?穿什么?

◆楼特思:zoo9年完成学业再来雪堡。(上图)

◆楼特思:以后就在雪堡附近安家生子,直接走到梦想之中。(下图)

◆楼特思:这次我是在陈丹燕身边看着蔷薇的盛开,圆满了。(上图)

◆陈丹燕:1992年的蔷薇这次仍旧在开放,而且沉甸旬地垂向地面,好像知道自己负担了至少两个人的梦想。(下图)

@楼特思-lotus:慕尼黑很冷,下雨,摄氏15度左右。信息我都收到啦~您也不用着急,我一定在蔷薇花下等您。好期待呀:) 祝您旅途顺利呀!

@陈丹燕:啊,这么烦的?我以为好穿裙子了呢。

@楼特思-lotus:是呀,上礼拜35度,这两天直降20度,要穿外套的。您明天还有别的安排吗?

@陈丹燕:没有了,我就到雪堡来一次,然后晚上十点的火车去柏林,如果旧同事都还在的话,就看看他们,但是我想他们一定都不在上班了,二十年前的同事,当时他们年龄都比我大。

@楼特思-lotus:知道了,现在蔷薇是正当季呢:) 可惜天气不好,不然还能散散步,不过说不定傍晚时候能像今天一样,雨收住了呢。

@陈丹燕:那就最好了,明天见。

@楼特思-lotus:明天见。

6月25日,科克——慕尼黑

@陈丹燕:从欧洲视为天涯海角的爱尔兰西部小镇向欧洲中部的大城慕尼黑,再出发。吃早饭的时候算了下,从第一次见到慕尼黑的1992年到现在,居然已经整整过去二十一年了。这时间的流逝吓死人了。但我猜想,除了我老了外,慕尼黑一切如旧,啊,树也会长高了些。

@楼特思-lotus:1992年,是我入学SFLS的年份。这个学校给了我把德语当第二外语的机会,而邻班的德语班里,有我未来的爱人。1999年从SFLS到FDU。2001年空洞的夏天里第一次在书里看到雪堡的蔷薇。2003年从上海到德国。2005年独自旅行来慕尼黑身临雪堡。2006年搬到慕尼黑。每次都以为是完满,却总还有更完满。然后是2013年蔷薇花下的约会,这也必然不会是终点。这就是人生。

6月25日,慕尼黑

@陈丹燕:今日重归,一切依旧。

雪堡是我第一次到德国去住和工作的地方,有次聊天时我问过朋友,这个巴伐利亚王国时代的小狩猎行宫,BLUTENBURG到底是什么意思。朋友说是“雪”。城堡一直是雪白的,似乎合适,所以就是“雪”。

过了好多年,我的读者这次才告诉我,她细细查过之后,似乎是“血”的意思。但遥想当年听到那个声音,心里根本没有想过“血”这个字。

蔷薇花下站着我的小读者,一个干干净净的年轻母亲,第一次离开自己两个月大的婴孩来与我相会,穿着喂奶衣,准备好她的宝宝万一不肯吃奶瓶,就由丈夫飞车送来喂奶。

我们第一次面对面,小心翼翼望着对方,以为是个梦。

她说:“陈老师,雪堡的蔷薇真的开花了。”这天本来大雨,到我们相会在蔷薇花下的时间,雨就停了。

◆楼特恩:如她答应的那样,她为我一个人开了签名会,在雪堡底楼的咖啡馆里。是她当年吃茶的地方,也是我现在吃茶的地方。

◆楼特恩:这样的合影好像做梦一样晕晕乎乎的。(上图)

◆陈丹燕:这样的合影,好像在做梦一样。(下图)

我们小心翼翼打量蔷薇树上的花朵,沉甸甸地垂下地面的花朵,它们果真开放着,就像奇迹的证明。它曾向我证明生活中有时会有奇迹,我写下它。在她病中,那本书向她证明有人看到过奇迹出现。然后她来到德国,生活在雪堡附近,带着她的宝宝来看蔷薇盛开,她向我证明奇迹有时会一再出现,命运有时也微笑的。

我的小读者,即使她如今是个年轻母亲,仍是我的小读者。她一一点给我看,“你书里写到的教堂我去过了。你书里写过的小溪我去过了,这片草地上曾种满了向日葵。教堂门旁当年真的没亚当夏娃的画哦。”要是这地方成为她生活中的安慰,像我一样,那也是命运给予的礼物吧。她轻轻的说话声里,我感觉到命运的厚待。

她打开一直背着的书包,从里面拿出17本书,全都是我的书,两本《今晚去哪里》。我心中的甜蜜让我不敢说话,于是静静在那些书上签名,我假装习惯于此,其实不然。我真的非常感激命运给我的礼物。我想,作为一个作家,这就是最甜蜜的奖赏和最纯正的福利了,来自一个读者。其实,我才是感到甜蜜的那个人,如此珍贵,了解到自己的书曾这样陪伴过一个读者,为她种下一粒梦想的种子,而且她让我亲眼看到它开花结果。雪堡的蔷薇似乎就是梦想在不能相信的时候绽放在你面前的一种象征。

这是两个见证奇迹的人!我的手感受到她的温暖,如果我给过她鼓励,如今她则已加倍归还。命运真是奇妙,2001年夏天,她从母亲朋友手中接过那两本书时,2000年夏天,我家地毯上放着一堆堆用于《今晚去哪里》的照片,我站在中间无法取舍的时候,怎会知道今天我们将于蔷薇下合影,此时淡淡夕阳从天而至。

6月27日,慕尼黑-柏林

@陈丹燕:我觉得你和我在某些情境是很一致的,都是从绝望中走出来,惊喜地发现奇迹。1993年再见雪堡,后来那么多次再见蔷薇的盛放,这是自己没想到的事。我对雪堡一直有特殊的感情,但对你来说,大概对它的感情要超过我了吧,它象征着一种对你来说是个获得新生命的新开始,你父母能支持你,实在很了不起。

@楼特思-lotus:陈老师的文字,亦是当年种下的一颗种子,却不曾想会在昨天开出这样美丽的花:) 雪堡于您是一种人生的轮回,于我又何尝不是呢。

对了,院子里那棵树,我查过了,是椴树,也就是柏林的Unter den Linden菩提树下大街的这个Linden菩提树。

我非常感谢我父母的“慷慨”,还有我爱人的善良。没有他们,就没有我的今天。这些事情,不仅仅是生理上的,更是心理上的角力。而我如今能定居在慕尼黑(这甚至是十多年前没有想过的),只能感激生活里这些美妙的奇遇。即便生活和旅行其实是很不同的状态(比如我们对天气的讨论),即便无论何处的生活总也有琐碎和失望,可是我仍然有许多的感恩。而我也依然迷恋旅行,从把它作为一种对现实生活的逃避,也与它慢慢和解,成为了生活中自然而然的一部分,随手订车票机票,然后拖上行李就去一个陌生的地方,听陌生的语言,观察别人的生活。旅行的片段里,常常能闪回看见从前向往中的自己,看见自己的改变和成长。这也是一种幸福呢。

◆1992年雪堡护城河对岸的小教堂和河里的天鹅夫妻。(上图)

◆楼特恩:她原来就是这样眺望那个小教堂,然后拍下一张照片,放在她的书里的。然后写下那段鼓舞了我的图说。

陈丹燕:没想到现在有个小读者在旁边拍下我为小教堂拍照的样子。(下图)

◆陈丹燕:她好像很抱歉地告诉我,现在天鹅夫妇都已经不在了,因为它们的寿命只有十几年。所以现在是另一只更年轻的天鹅在这里住着。(上图)

◆陈丹燕:这是我最初一次在雪堡听音乐会时坐的塔楼,我更需要独处。如今我期望有一天她也能在这里听一场音乐会,也许《布兰诗歌》。愿你的生活从此放光彩。(下图)

@陈丹燕:芭芭拉问你好,说谢谢你还记得她。我对她说,当然,你是书中的著名人士了。啊,另外谢谢你帮我拍照片,我第一次看到自己在雪堡的样子。我告诉芭芭拉我们相逢的故事,她也很高兴,说祝你一些如意。

@楼特思-lotus:您笔下的很多人物,都已经像朋友一样,有特别的亲切感。祝您和芭芭拉在一起的时光愉快!

7月9日:上海——慕尼黑

@楼特思-lotus:看到陈老师的微博了,谢谢您的祝福!好幸福。

@陈丹燕:大家都羡慕我们的幸福呢。太阳也看到的,还问:你俩有没有喜极而泣呀?我说我们笑得天都只好晴了。

@楼特思-lotus:哈哈,是呀,是做梦一样的晕乎乎的感觉。

@陈丹燕:我可以把你宝宝的那张卡片放在书里吗?我明白你是将自己最珍视的成绩给我看,并把写给我的话写在孩子面容的旁边,好像一种求证。我也希望自己是你生活的见证人,就像雪堡墙上的蔷薇一样。

@楼特思-lotus:是呀,一直都是,将来也还会是。

@陈丹燕:所以你要幸福地生活下去。祝你的生活从此放光彩!这是中世纪古老的布兰诗歌里唱的歌词,好像就是在德国南部的修道院里诞生的,如果我没记错的话。所以我想你有一天能在雪堡的音乐会上听到。到那一天,你一定要去我们这次去过的塔楼里,是的,我在雪堡的第一个音乐会也是在那里听完的,因为需要安静和独处。祝福你,还有你那慷慨的双亲,和你善良的爱人,你的宝宝。有时你们要到雪堡去感受一下幸福。

@楼特思-lotus:我会的。生活教会我的,就是比别人更明白幸福,更珍惜幸福。

慕尼黑,

罗森汗玛广场二十六号七室:

生长在室内的榕树

1993年,当我走进那间房间,放下背囊的时候,看到地上靠近阳台的地方放着一个花盆,里面有棵小树苗,一棵小榕树。那时我用的背囊还是很传统的筒式的背囊,口上用一根绳子扎起来收口,不用拉链。

我把背囊放在花盆旁边,住了些日子,就去西班牙旅行了。

要不是有张照片,我一定会将那棵小榕树忘记的。

然后时光一转,就到了2010年。差不多同样的秋天,还是在慕尼黑,我住回原来的房间里。房间变得不认识了,满墙都是故意刷成斑驳的浓绿。弗朗西斯告诉我,是因为那棵树的关系。那是一棵形状漂亮的榕树,它向床垫子伸出秀气结实的枝丫,垂下无数片拖着长长尖角的树叶,它婆婆娑娑,站在房间里,像四周伸出绿色,安静而恣意,好像一个天长日久的好梦。为与它匹配,弗拉西斯将整个房间都刷成了绿色,用塞尚式的笔触刷的墙。为它安置了一幅正方形的镜子,让它时刻倒映着树叶的模样,似乎是在郊外那个叫施瓦本的,明镜般的湖水里。为了与镜子里的树与房间里的浓绿相配,另一面墙刷成了明亮的黄色。

因为这棵出其不意长大的榕树,整个公寓都改变了。这改变是从那棵在卧室中缓慢但坚定地长大的小树开始的。它从1993年在塑料花盆里游移不定的样子,长到了现在,成为这间房间的主心骨,而且令一间本来简单明了的房间,步步走向幽深与幻想。

那个晚上我躺在床上,四周那种安静,帮我回忆起许多年前在这里住下的情形,那种慕尼黑寻常街区里的安静。汽车沙沙地压过路面,当轮子经过街道中央的慢行线时,就咕咚一声,好像小溪流过树洞时发出的声音。那是从雪堡到镇上邮局必经的道路,沿着小溪一直走,即可。从前总是把自己的电视机开得很大声的楼下老太太安静了,我先有点诧异,心里“咦”地一声,然后才想起来,现在已经是十七年后了,她也许已经不在了。

小树是渐渐长大的,但不意味着所有的人与事也都会在原处。

我此刻浸泡在多年前的那种安静中,但我也已经不是原来那个正经历着人生第一个精神危机的年轻女人了。我想自己大概从未讨厌过她家发出的电视机声音,那些含糊不清的德语,因为我和她曾一样感受到独自在房间里的孤单,一样需要一些别人的声音环绕在我们的空间里,那是一种日常生活的安慰。

榕树向我伸出它优美的枝丫,岁月在我没认真记得的远方流淌,以我从未期待过的方式驻留,在不知不觉中,仍旧有些难以置信的优美在安静的,自然而然的生长。要是我不来慕尼黑,我就会永远错过它。这小树现在理所当然地住在一只漂亮的绿色大瓦盆里,还有一只西班牙的白陶瓶和一只维也纳的蓝陶罐在一边,它们衬托着它的生机。

◆慕尼黑2009年,室内的榕树长大了,好像逝去时光的容器。(上图)

◆1993年,背囊与一探幼小的榕树,那时无人知道它能活多久,在一只塑料花盆中。(下图)

◆厨房里的白漆椅子还在用着,西班牙语的广告是新的了。(上图)

◆十七年了,我的影子总在光线里摇晃,如果是个孩子,已经长大成为美好的少年。(下图)

我闻得到隐约的洗衣粉那种特殊的添加剂气味从被套和枕套上散发出来,德国汰渍的添加剂气味。我还记得刚到德国时,我对这样的气味很敏感,因为上海的洗衣粉从未有过这样强烈的清新气味。我也为从德国带回去的衣物在上海清洗后,渐渐失去了这种异乡的气味而惆怅过。那似乎是一个世界的褪色。我一直以为自己不会再见到慕尼黑了,当年离开时,我从未想到过我日后会一次次来到慕尼黑,十七年后躺在当年一棵栽在花盆里的小树下。似乎那些消逝的时间并非落入虚无之中,而是化身为这些淡褐色的结实树枝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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